走进八省会厨房,已是中午时分,见主厨蔡强正准备烹饪一道“雪花牛肉”的菜肴,随口问了一句:“现在才上菜?”

蔡强回答:“客人现在才来。”

本想离开,却发现他码味的不是芥汁,即买来芥子,按古书记载,自己研磨调配成的芥汁,以替代辣椒,作为一些需要辣味的古川菜调料。

蔡强告诉我,想换个新口味,这雪花牛肉本身很嫩,用芫荽汁码味,起锅时洒点黑胡椒,酥香醇浓里透出清香。等会你尝一点就晓得了。

根据食材去繁就简,清丽脱俗,不失为一个好厨师。蔡强在烹饪上肯动脑,能灵活使用各类食材与调料。

一些人有个误区,以为中国历朝都是不让宰牛的,古川菜中出现牛肉与历史不符。其实,不让宰的是耕牛,茶马古道常年都有源源不断的牛羊从牧区运来,市面上牛羊肉很是寻常。《水浒》里常有“小二,切两斤牛肉”的话。请看北宋资州(今四川资中)文人李石,在成都授学时,一天,好朋友来访,好客的他从墙头摘下葫芦瓜,拿出珍藏的笋子,蒸鹅烹牛肉款待朋友:“墙头瓠壶舍下笋,唤作蒸鹅烹健犊。前时馋客错欢喜,益水添薪费煎促。”

能摘墙上栽种的葫芦瓜来吃,可见是夏天,不可能有牛肉放在家里,应该是在街上去买的,可见那时成都吃牛肉是也很寻常的。苏东坡被贬湖北黄州,那儿的人极少吃猪肉,所以猪肉贱得如小菜,苏东坡才有机会研究猪肉的吃法。当地民众吃什么呢?当然是家禽及牛羊肉和水产品了。

而且那时,人们认为牛羊肉鲜美,烹饪手法从孟元老的《东京梦华录》可以看出,林林总总不少。如说到川菜:“更有川饭店,即有插肉麺、大燠麺、大小抹肉淘、煎燠肉、杂煎事件、生熟烧饭。”

看这些烹饪手法,不比苏东坡烹饪猪肉水平差。皆因为厨神伊尹,为烹饪这些食材从理论上作了阐述。

《吕氐春秋》载,商汤得伊尹后,有一对话,伊尹说:“夫三群之虫,水居者腥,肉玃(jué)者臊,草食者膻,臭恶犹美,皆有所以。凡味之本,水最为始,五味三材,九沸九变,火为之纪。时疾时徐,灭腥去臊除膻,必以其胜,无失其理。调和之事,必以甘、酸、苦、辛、咸,先后多少,其齐甚微,皆有自起。”

说的是天下三类动物,水里的味腥;食肉的动物味臊;吃草的动物味膻。无论恶臭还是美味,都是有来由的。味道的根本在于水。甘、酸、苦、辛、咸五味和水、木、火三材决定了味道。熟练地掌握了这些,就能让食物熟而不烂,甘而不哝,酸而不酷,咸而不减,辛而不烈,淡而不薄,肥而不腻。

没一会儿,蔡强就熟练地将这道菜肴烹饪出来,是位菜。我尝了一小块,果然酥香鲜糯,弹牙滋润,有一股若稳若现的芫荽淡雅的清香。我对蔡强说:这菜也可以叫“暗香浮动”。

古法炙雪花牛肉

尽管今天这桌客人,出的价位使菜肴并不是很高档,我索性看下去,古川菜并不一定非要高档,何况现在因疫情,很多高档菜肴的食材,已经禁止食用了。我也想看看这些寻常菜肴,蔡强是如何烹饪的。

下一道菜很一般,名字也很俗,“福寿南山”,是用古法烹饪的糖醋排骨,但这排骨不码常用的淀粉,而是秋葵粉。本来还要摆上荷叶和荷花,上桌时淋上透明芡汁,如灵动的湖水,微风吹抚,将水里的清香飘向南山,有风抚荷塘韵味。谁知盘子小了,摆上了桥和鱼,雕好的荷花和荷叶却摆不下了。韵味一下子少了很多,我也没等淋上透明芡汁,就拍了照。对蔡强说:这本是一道古怪精灵雅俗共处的菜肴,现在这“雅”跛了一只脚,只能算是残缺的美了。蔡强说:“你去跟服务员说吧,就叫残缺的美吧。”

福寿南山

接下来的一道菜,让我有些激动了。这是我同蔡强研究过多次,与茶圣陆羽有关的菜肴。

《新唐书》和《唐才子传》记载,陆羽因其貌丑而被父母遗弃,后被寺院禅师收养。按他自己二十九岁写的小传所述:“字鸿渐,不知何许人,有仲宣、孟阳之貌陋;相如、子云之口吃。”

十二岁时,他逃出寺院,因貌丑,到一个戏班子当了小丑,后来居然编写了三卷笑话书《谑谈》。但他在寺院学了一手烹茶手艺,喜爱茶艺。一生游历大山南北,寻访茶叶及烹茶的泉水,写出《茶经》一书,被人奉为茶圣。

陆羽一生,都是为茶事奔波,为考察巴蜀茶事,足迹遍及川东地区,遇茶必品,遇水必尝。时常独行于山野中,寻觅茶树,深入农家探寻山涧泉水。

嗜茶如命的陆羽,在巴蜀之地奔波,会不会在饮食上引入茶叶?他没有留下记载,《全唐诗》收了他几首诗,都不是写茶的,更没有写饮食的。有些奇怪,一个茶痴,居然没有留下写茶的诗!

从巴蜀回去后,他结庐苕溪之滨,闭门《茶经》写作,离开后,当地人为纪念他,用茶汁烹饪鳖和裙边食用。这么看来,当时他是食过此类菜肴的。

蔡强听我说完这些,当时就说:再好的茶叶都有涩味,这儿的客人嘴都很叼,会吃?

我说不用茶水直接烹饪,裙边是干的,要用水泡发,可以用高档茶叶的淡汁水泡发,让茶的清香浸进裙边,然后该怎样烹饪就怎样烹饪,该放何种调料就放何用调料,使它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就行。

蔡强还进一步发挥,茶树在山上,山上有竹、有菌,就将泡发好的裙边片成薄片,每张裙边要片三层,切成拇指般宽的条,烹制后塞进鲜竹荪里,每个竹荪塞三片,南瓜盅底部放笋片,笋上放竹荪,浇上汤汁后,上面再撒一些菌丝。名为“茶香裙边菌丝”。

但我对这菜的装盘不是很满意,问他为什么不用盘装,使竹荪及笋都露出来,看着也美观。蔡强说:现在天气冷了,这菜要热吃才鲜美,装在南瓜盅里保温。以后天气热了,再改用盘装。

茶香裙边菌丝

陆羽是茶圣,写到这里顺便说说比他晚几十年的茶仙卢仝,这也是个嗜茶如命的人。他的“七碗茶诗”脍炙人口:“一碗喉吻润,二碗破孤闷。三碗搜枯肠,惟有文字五千卷。四碗发轻汗,平生不平事,尽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清。六碗通仙灵。七碗吃不得也,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。”

接下来这道菜虽说程序复杂,制作汤很耗费时间,而且成本也高,但看起则很寻常:开水白菜。但今天这道开水白菜,寻常中有了不寻常。蔡强对我说:这儿来的不少是老顾客,这开水白菜吃一次鲜美,好吃,多吃几次,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索然无趣了,就作了改进,增添了内容。

这我知道,曾在开水白菜中增添虫草熬汤,并在白菜中摆一条虫草。今天这道,蔡强在菜心中添加了一种鲜的肉茸(我就不说细了),再在外面包裹竹荪,鲜香柔脆,软糯盈舌。取名为“悠然自得”。

悠然自得

当我看到下一道菜时,有些惊讶了:“不是说买不到鹅舌了吗?”

蔡强说今天又买到了。

这菜名“蒸鹄舌”。

鹄(hú),古时指天鹅、大雁。古时用此做汤羹,是一道美食。《楚辞·天问》“缘鹄饰玉、后帝是飨”。指厨界祖师爷伊尹做了一道鹄鸟之羹,献与商汤王,得商汤王赏识而为相,助商汤灭夏建商。后以“鹄羹”指御赐的美食,各代帝王常以此羹赏赐臣子,北宋诗人梅尧臣《赐食》诗:“玉馔满盘来禁里,鹄羹分鼎下天中。”说的就是帝王赏赐臣子鹄羹一事。

同时,它也成为各地达官贵人争相品尝的美食,一是高贵,二是吉利。

但现代人不可能用天鹅烹饪食物,用鹅吧,未必有人会吃。我们就改为用鹅的舌来烹饪此菜肴。有时难以买到鹅舌,就用鸭舌。

蒸鹄舌

重庆荣昌就是产鹅也产鸭的鱼米之乡。从历史上看,食鹅食鸭的历史渊源很长远。

北宋文人彭几的朋友李丹被朝廷安排到昌州(今重庆永川、荣昌)任职。因为离家太远,李丹请求改调,彭几听说后飞奔至李丹寓所:“天下海棠无香,昌州海棠独香,难道不是佳郡!”李丹欣然赴任,彭几后专程来永川看望朋友。据《蜀昔录》载:“彭几嗜鸭腊,未曝前三日,置镇石之下,时所共服。”

巴蜀之地物产丰富,鸡鸭鹅鱼羊等遍布,喜欢吃鸭肉的人,当然也喜吃鸭舌了。

古昌州海棠独香,早在唐代就已盛名远播。其记载最早见于唐朝的《百花谱》:“海棠为花中神仙,色甚丽,但花无香无实。西蜀昌州产者,有香有实,土人珍为佳果。”

这花后失传,据说中国农科院已在研究,想培育出有香味的海棠,移栽永川、荣昌等“香海棠”故乡。从我听到这一消息距今已十年了,至今没听说荣昌新种了有香味的海棠,看来没有研究成功。

最后一道菜,当蔡强拿出盛菜肴的器皿,我就笑了起来。这菜当初我跟蔡强说时,是想让他以杜甫的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,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”这首诗,烹饪出四道菜,并同他一起设计出不同的方案、盘饰,但难度有些大,烹饪出来都不是很理想。唯有这道“门泊东吴万里船”,在我眼里仍不是很理想,但试菜时客人却喜欢,也就时时烹饪了。

最后是两道素菜。一为荷墉月色,二为时新鲜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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