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的廖蘅仙出身于世家年轻时候就喜欢打抱不平。他家隔壁住着一个经常虐待丈夫的妇人，每当妇人双手叉腰，对自己的丈夫大骂不止的时候，她的丈夫都吓得浑身颤抖，大气不出地缩到墙角。

一天，蘅仙在路上碰见这位丈夫，笑着瞅了他一眼说：“你到底是一位须眉男子还是女人？怎么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魄？”

这位丈夫说：“你的葫芦里有没有男子汉再造散，请送给我一点，也好让我洗刷自己的耻辱？如果没有，以后就请不要再说了。”

蘅仙说：“我想替你彻底除去祸根，难道仅仅让你不害怕就算了吗？”

当天晚上，妇女又喋喋不休地辱骂他的丈夫，咆哮声隔着几家都能听见。蘅仙喝了点酒，微微有点醉意，非常气愤，操起一把匕首揣在袖子里，打开门窜了出去，一纵身跳上邻居家的屋顶，然后“嗖”的一声下了院子。

那位妇人还在指手划脚大骂，只见刀光一闪，她的人头已经落在了地上。那位丈夫大吃十惊，大声喊叫抓贼，但蘅仙已经跳出院子走远了。

丈夫把妻子被人杀死的事报告了官府，官府派人来破案，不知道凶手是谁。因为蘅仙事前跟妇人的丈夫开过玩笑，好些人便在背地里偷偷议论，捕役也不时地在他家门贝窥探。

蘅仙心想：“家里不能再住下去了。”便乘黑夜跳墙进了荒山野岭。

他翻山越岭跑了很久，脚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。

一天，偶然看见一座大山下有三四间茅屋，茅屋里没有一个人、但炉灶茶具药罐碗盘，一应俱全。房子后边有几亩菜田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。床下有几大罐装养满满粮食的罐子。蘅仙猜想这里是隐士居住的地方，能找到这地方住下来，他感到非常满意。

从此他就一个人住在山里，饿了吃，饱了睡，从不考虑任何问题，几乎忘了尘世的存在。

不知不觉过了几年。又到了冬天，山上下了一场大雪，满山遍野琼树梨花，几乎成了一个银色世界。

蘅仙披上蓑衣，正想出门欣赏雪景，忽然来了一只白猿。白猿拿着一封请柬，递到蘅仙手里，然后拱手站在旁边。蘅仙打开请柬具见上面写着几句话：

自你一个人独居深山，难道不寂寞吗？你是一个坚守信念的人，将来定会有所成就。你颇有侠骨，可以成就剑仙，只是没有老师指点，很难入门。你到我这儿来，我可以教给你一切。今天是六九的头一天，我的梨花酒已经酿熟，特地准备了一瓢，跟您共饮，欢度良宵。我住的地方你不知道，可以跟白猿一同前来。

蘅仙跟白猿一起上路，翻过几道山岭，才到了一个地方。远远看去，只见红墙绿瓦像雪地里的一朵兰花。房前有六条小溪，门前两三个老白猿走来走去，像是在等候客人。它们鞠躬请蘅仙进去，蘅仙刚进院子，就有一位老翁从厅堂走下台阶接他。老翁白须白发，神采飘逸。

他们进客厅坐下后，老翁自我介绍说：“我姓程，是安徽歙县人，明代末年躲避战乱来到这里，娶了白猿为妻，白猿妻会酿造百花酒，喝了这种酒能祛病延年，白猿妻不久前死了，我现在能用白猿的语言跟她们交流了。”

不一会儿，美酒和瓜果菜肴便摆好了，依照主人的指示走来走去的全是白猿。蘅仙喝了几口桌上的酒，只觉得可口芳香、五脏六腑顿时清爽起来，两人开怀畅饮。

喝到痛快时，老翁弹起乐器高歌了一曲，白猿们随着曲调跳起了罗刹舞。接着老翁站到大庭中间，拔出宝剑旋转挥舞起来。剑光闪闪，耀人眼目。

老翁又叫白猿过来跟他斗剑，每个白猿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宝剑，老翁赤手空拳跟她们搏斗，一转眼功夫，白猿手里的剑，已全部到了老翁的手止。

老翁把手里的剑扔在地上，回过头来对蘅仙说：你会舞剑吗？”

蘅仙说：“不会。”

老翁说：“以你的天资，学习十年，可以学会一半。”

蘅仙知道老翁不是一般的人，便跪在地上请求拜老翁为师。老翁留蘅仙住在西边的客房，每天天不亮就教他练剑，传授剑术丝毫也不保留。

过了十年，老翁一天对蘅仙说：“明天是你成道的日子，你如果经受住了考验，就会成为剑仙，如果遇到妖魔阻挡，不能战胜，就只能成为剑侠了。你要清心寡欲，不要让任何事情干扰。”

第二天清晨，老翁拿来一雌一雄两把宝剑，把它们揉成小丸，塞进蘅仙的鼻孔，接着又割开蘅仙的脊背，把一把匕首埋在皮肤底下，上好药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。

老翁命令蘅仙盘腿坐在蒲团上，说：“到子时，你就修炼成道了。”

蘅仙按老翁的吩咐，闭上眼睛静下心打坐，霎那间心中升起万种杂念，奇形怪状的物体及恐怖可怕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从他眼前闪过。蘅仙赶快凝神静气，尽力不为所动。

一瞬间，眼前的大地和山河明亮起来，在金色的光圈里出现了邻居那位妇人，她披散着长发，浑身是xue走了过来，对蘅仙说：“我虽不该责骂丈夫，但也没有杀头的罪，你呈一时之强，使我身首异处，恐怕太残忍了吧！”说完拿下自己的头，扔在蘅仙面前。

蘅仙的心猛地抽了一下，背上的匕首流星闪电般飞到空中，耳边听见老翁说：“好，不能随便开杀戒。”

金色的光圈里又出现了一位漂亮的女人，这女人雾鬓云鬟，娇媚动人，她慢慢走到蘅仙面前，说：“你还记得住在西关的阿翠吗？分手十几年，就不认识我了，怎么这样薄情！”声间娇滴滴的，蘅仙不觉心旌摇荡，他急忙闭上眼睛调整呼吸，告诫自己这是幻觉。

美人见蘅仙不说话，就把脸凑上来贴到蘅仙的腮边，喃喃诉说她对蘅仙的爱慕，香气喷在他脸上，比兰花和麝香还香。蘅仙几乎动了心，连忙克制自己，暗想：“这个妇人要坏了我的大事，为什么不杀了他？”

这时，鼻子忽然奇痒，只见一道白光从鼻子射出，美人瞬间无影无踪了，地上躺着一只九尾狐。

老翁夸他说：“你不犯S戒，是一位真正的侠士。如果继续修炼三百年，可以成就剑仙。你现在可以出山周游天下了，如果遇到志向相投的人，可以把你的剑术传授出去，切记，不能随便杀人。”

蘅仙告别老人下了山，回到了以前的住处，发现那里根本没有房屋，老松翠柏，遮天蔽日，满地枯叶，分不清道路，四周静静悄悄，没有人烟。

蘅仙出山以后，逐渐不食人间烟火，每天只喝一杯酒。他住在汉口，一边教授剑术，一边物色天下奇士。

汉口是南北交通的枢纽，每天进出的大人物有几十位，但全都卑鄙龌龊，没有一个合他的心意。

蘅仙经常感慨：“天下这么大，竟然连一个心仪的人都没有！”

湖南的左子湘是一位奇人，倜傥风流，不拘小节，跟蘅仙的关系非常好，两人经常在一起斗酒吟诗，谈兵论剑，通宵不眠。

左子湘喜欢一个叫倩云的烟花女子，倩云国色天香，是众香国里的花魁，跟子湘订有爱情盟约。子湘在她身上花了无法计数的钱财，正准备用三千两银子替她赎身。

南京周某人是子湘的朋友，一天子湘陪他到青楼院游玩，寻花问柳，但见了许多姑娘也没有中意的，对倩云却一见倾心。

周某人身居道员，经常统兵打仗，声威显赫，很受倩云仰慕。两个人在酒席上眉来眼去，并偷偷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。周某人神魂颠倒，忘记了倩云是左子湘的心上人。

第二天，周某人偷偷地前去赴约，倩云提前做了准备。两个人举杯对饮，情浓意蜜，到了晚上，倩云还留周某人在她住处过夜。

左子湘知道后非常难过，跑去责备倩云负心，不料周某人突然从床帐里跳出来，挥起拳头打伤了左子湘的左眼。子湘因为拚不过他，只好逃走了。

周某人平时能举起五百斤重的铁椎，左右旋转，神色不改，以力大闻名军营。这时他把鸨母叫来，扔下五千两银子把倩云接回了家，娶为偏房。还特意在左子湘家对面的街上给倩云租了一套房子，让倩云打扮得花枝招展，在门前走来走去，故意惹左子湘生气。

左子湘愤愤不平地跟朋友汪燕山商量，想报复一下周某人，汪燕山推辞不干。汪燕山虽然力气很大，但不是周某人的对手。

蘅仙因为很久没有见到左子湘，就来找他，见子湘左眼又红又肿，便惊奇地询问是怎么回事，子湘就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了蘅仙。

蘅仙气愤地说：“你为什么不早说，这小子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，哪里值得做朋友？是你自己没有看准人而害了自己。这小子自视有点本领，但我结果他不费吹灰之力。不过，不如把他变成一个残废，让他活着受罪。倩云你还要不要？让她到厨房给你做奴隶，每天被鞭子抽打，也很痛快了。”左子湘点点头，不知道蘅仙要做什么。

第二天，街上到处传说倩云偷了周某人的钱远走高飞了，而周某人的两只手却无缘无故地掉了。凡是曾被周某人残害过的人，都一致拍手称快。左子湘猜测是蘅仙干的，就跑去见蘅仙，想看看他是否知道这件事。

蘅仙看见左子湘，便对他说：“你立刻回家去，倩云在你家里，随你处置吧。倩云的身上还带有一万七千两银子，可以供你随意使用。左子湘半信半疑地回到家里，一切跟蘅仙说得一样。他这才知道蘅仙不是普通人。

蘅仙后来搬到了九江，有事到南昌时，经过鄱阳湖，听说湖里有一个水怪，经常兴风作浪，掀翻船只，来来往往的客商和游人都很害怕。

蘅仙渡湖的那天，风和日丽，湖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。船上的人纷纷庆贺自己的幸运。

不料第二天湖上却突然起了狂风，浊浪排空，山摇地动，两只蛟龙钻出水面，夹着船飞跑起来。大家面面相觑，毫无人色，全都认为葬身鱼腹无疑了。

这时，蘅仙从容地站出来，背里飞出两把长剑，横亘在天空，像一道长虹，突然又唰地一声飞下来，砍掉了蛟龙的两只脑袋，湖面上顿时风平浪静，几十里内的湖水都被染成了红色。从此再也没有蛟龙危害百姓了。

蘅仙有一天跟朋友在山里行走，忽然遇上了暴风雨，便跑到大树下躲避，天空中闪电一圈圈划过，像万条银蛇，雷声吼叫着，就是打不下来。

朋友忽然看见蘅仙的鼻子飞出两道白光，直射进树林，就有两条巨蛇窜出来爬在路边死了，霹雳咔咔大响起来，把蘅仙的朋友震晕了过去，等他醒来，蘅仙说：“这两条巨蛇能害人，所以我助天一臂之力，杀死了它们。”

蘅仙一生的稀奇事情非常多，但从来也不跟朋友轻易谈论剑术，蘅仙身材矮小，长相也很普通，像一个没有本事的人。

他临死的那天，早晨起来看见白猿，就叹了口气：“我大概要死了吧？”说完换了衣帽，恭恭敬敬地坐在客厅里。

别人走近一看，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。入殓的时候，有两把剑从他的鼻子里飞出来，穿过云层不见了。人们都说这是尸解。

参考资料《后聊斋志异》